Wednesday, September 5, 2007

紀子后来怎样了?

        这明显又是一篇東京物語的后续网志,只因这部作品的内涵太深厚,再写几篇都还有探讨的余地。

        标题的这个问题看过東京物語后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東京物語中充分体现人性和佛家的慈爱之光的紀子面对婆婆这个精神支柱的失落一下子再难保持一贯的持重和恬静,向家公周吉尽诉多年来心中的压抑和所承受的压力。当时我觉得紀子的表白真的有点自虐性意味,明知不会有人为自己的贞节鼓掌,无子嗣而且年纪轻轻的紀子也完全有资格再婚。但她一直出于一种保护自己的心态抗拒外界的剧变。现今家公家母在堂带给她的稳定感已然破灭,这个家也在事实上形同瓦解,如此状态之下,她独自面对的将来该何去何从,相信这份落寞和对未知的恐惧,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清楚。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或者这也是紀子对自己的位置和未来一路以来的思索后的结论,尽管很混乱、也很不确定,但她意识到,将幸福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很容易再失望一次。他用自我满足和虚伪来作为自己坚持的借口,其实也是在保护自己的individuality,不希望自己的命运任由社会的摆布吧。所以在慈祥的家公面前不忌讳地坦白心迹、表明自己的彷徨和烦躁,虽然有失一个十足的贤惠媳妇的风范,后者这种时候通常是是顺应家公的意旨、打消他的忧心,作为对他的一种慰藉,但这种毫不婉转的表白,恐怕也是紀子对真我的一种坚持,一种individualism的体现。

        周吉可能也能体察媳妇这种对幸福的疑惑甚至恐惧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要面对丧偶后的风烛残年?但相对于小津另外几部关于情感缺失的作品中的处理,好像晩春秋刀魚の味,東京物語的处理明显更加达观和melodramatic。周吉在寺庙外仰望日出的超脱、安抚紀子时的温暖,还有最后独处空荡荡的居室的安然,都透射出佛家的“无我”意识。




        但除了周吉的安然,小津没有在本片的结尾交待任何事。Other than tying the knot, he left out all the threads. 那列在Kyoko目送下远去的火车,除了送走在车上握着婆婆的怀表入神的紀子,也将观众的思绪引向不可知的未来。究竟回到东京的紀子可否收拾心情,重新引来新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新的婚姻和伴侣呢?还是紀子今后这生都会心如止水,如家公一样看破凡尘俗世?还是她要经历一番坎坷之后才能走到黑暗通道的尽头?一切都随着列车的远去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小津的紀子三部曲止于東京物語,虽然之前的麦秋早春他都给了紀子算是完满的结局,但東京物語中的紀子跟前两部的很不同,因为她不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而是一个背负着战争伤痕的未亡人。小津对人物的处理虽然很能体现佛家的慈悲,但他在对待再婚问题上的态度却是传统的。可能深受终身未有再嫁的母亲影响,他对丧偶但有子女的寡妇独夫态度是相当严厉的。所以《早春》和后来翻拍的《秋日和》,被歌颂的主角都是舍弃自己幸福为子女铺路的单身父母。而有子女却再婚的家庭,他经常会给与喜剧化处理,好像《秋日和》里面百合子的一家。所以東京物語中虽然周吉和婆婆Tomi都有劝过紀子改嫁,但这种宽容是建立在紀子未有子女,而且年纪尚轻的基础上的。虽然紀子这样的未亡人在战后的日本并不少见,改嫁也是非常正常的结局,但一些时代遗留下的伤痕和痛楚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除的。我总对紀子寻觅幸福的过程带有忧虑,因为東京物語的时代设定,正好是在日本战后刚刚开始恢复,但又未进入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之间的过渡阶段。在之后经济起飞、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逐步取代传统价值观、社会和伦理结构正在急剧变更时期的日本(就像松本清张笔下的那个时期),依然扼守传统的紀子怎样面对时代的冲击,确实耐人寻味。特别紀子还是一个带有现代的独立意识、不随便将婚姻当作保护伞的人。小津自己的风格,之后也一步步走向阴暗面,虽然可能主要是受母亲和自己身体条件恶化的影响,社会变革也应该是原因之一。

        所以我很想知道,如果当年小津有机会再续紀子的故事,他会怎么写下去,紀子是屈服于现实压力随波逐流?还是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而孤独终老?还是有什么折衷的结局。虽然任何延伸都让人觉得是狗尾续貂,但透过这个角色反映和对比之后的日本大变革期的社会生态,也是一个很有深意的视角。

        或者有哪位朋友知道有跟我所讲的情节线相似的作品,麻烦通知小弟一声,谢谢大家。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